“是個值得考量的建議……”阿弗納斯大公爵摸了摸下巴，露出沈思的表情，似乎被這個意見吸引了一點興趣。

當然，作為一個大魔鬼，拜爾的表情是不能作為判斷他內心的狀態的標準的——事實上這主意何止是不錯而已……這方法只要切實的推廣開來，對於魔鬼們的力量就會產生巨大的增幅，甚至說會關系到整個多遠宇宙之中某些部分的平衡問題也不為過。

主物質位面是靈魂產生的主要泉源，而進入到神國之中的靈魂其實不過是其中優秀的，對於神祗有益的一部分。而那些被稱為墮落的，信仰並不忠誠的靈魂，在死亡之後很有可能就會進入下層界，沿著冥河漂流，然後被冥河之風刮到深淵的各個層面，成為下層界的邪魔們的初始形態——靈魂幼蟲。

靈魂幼蟲不僅是邪魔地初始形態，也是他們的主要食物。儲存它們的靈魂寶石還是在地獄和深淵都能通用的高級貨幣。如果魔鬼們施行了術士這個無良的計劃，搶先一步把惡人們的靈魂都給弄到了地獄。那麽冥河之風給深淵帶來的墮落靈魂就會越來越少，惡魔們就會陷入饑謹和窮困。

惡魔們並沒有什麽特別的組織結構，大部分也只擁有一個被肌肉塞滿的大腦，因此他們通常只知道坐等永不停息地冥河之風給自己帶來新的食物與部下，卻很少主動地去進行收集——我們知道，如果不是特別的社會形態，等待懶惰者的結果通常只有坐吃山空，特別是當還有一個勤奮同行在和你競爭的時候——縱然惡魔不吃東西也不用擔心餓死，但至少也會失去新生代的替補，從而漸漸地走向衰亡。

惡魔毫無疑問的是魔鬼們最想要鏟除的目標，同樣作為下層界居民，甚至還有可能是同一祖先的這兩者之間的憎恨，甚至超過了他們最大的對手天堂山。因此康斯坦丁非常確定，自己的這個計劃，即使現在不過是一個畫在空中的大餅，但也絕對足夠達到自己現階段的目標。

“不得不說，我現在已經開始羨慕那位得到了您的協助的人物了……希望我們日後還有合作的機會。”不出術士所料的，思慮良久之後，大魔鬼再次嘆息了一聲，然後揮了揮手，於是一道黑色的光澤在空中成型，化作一卷羊皮，繼而消失不見：“好吧，康斯坦丁先生，契約生效，您可以隨時提取您需要的貨物。除此之外從現在開始，我下屬的靈魂當鋪，對於您的生意，一律只收取必要的工本費用，並且為您提供最周到的服務。”

“感謝您的慷慨，那麽預祝您的事業更上層樓……”術士微笑著微微躬身，只是對於魔鬼的邀請置若罔聞。

於是法陣的紅光逐漸的熄滅下去，最終消散在漆黑的地面，而那原本的‘地獄深處’也已經恢覆成為了幽暗的，帶著點點熔巖火光的巨大洞穴。

沈溺的黑霧已經不見蹤影，露出其中排滿各種器物的貨架，高高的櫃臺和一眾垂手而立的提夫林人——這些原本的‘高等魔族’早已經不覆之前的倨傲，偷偷觀察著術士的視線中甚至充滿了恐懼。一個能夠跟地獄第一層領主侃侃而談，交換條件的人物，哪怕只是個人類，也不是他們這些為魔鬼服務的下層存在能夠得罪的，更何況他們剛才的表現，恐怕已經在對方心中留下了非常不好的印象。

不過康斯坦丁現在倒是沒有什麽興趣去理會這些小人物的喜怒哀樂，視線掃過那些擺放在貨架上的各種東西，微弱的法術靈光讓他不由得搖了搖頭……拜爾看來非常具有成為一個奸商的資質，鋪子裏的東西盡是一些華而不實的玩意兒，對於見慣了好東西的康斯坦丁來說根本沒有什麽吸引力。

“你們剛才為什麽要攻擊我？”頓了頓，他轉向那個‘劄伯拉克人’。

“我們並沒有要攻擊您的意圖，只是這個……我們對於惡……對於下層界的生物具有很靈敏的感應，察覺到閣下周圍竟然有惡魔與魔鬼兩種氣息，因此才會……想要向您仔細的詢問一下。”這位靈魂當鋪的掌櫃恭謹的回應道。頓了頓，他又小意的補充了一句：“更何況您和那些冬銀都的家夥們走在一起，我們原本懷疑是惡魔或者其他領主也在培植代理人，開始插手克蘭菲爾德的事物，所以……”

“那麽說，那個什麽四葉草商會就是你們選定的代理人了？”康斯坦丁稍微挑起了一邊的眉毛，魔鬼幕後扶持的人類黑道組織，乍聽上去無疑令人有些驚訝，不過很快也就釋然，因為這本質上和諸神的教會其實沒多大區別。

“我們確實是和那個什麽四葉草商會建立了聯系，不過……”提夫林的聲音猶豫了一下，不過最終他還是選擇了如實相告：“不過，這些生意還暫時沒有能夠涉及到靈魂的程度，我們只是向他們提供一些幫助，比方說打擊異己，算是為了積累一些行動必要的資金而已。畢竟在我們收集到足夠的靈魂之前，大公爵閣下是不會提供給我們任何的酬勞的。而我們，還是需要攝取食物才能保證生存。”

“這家夥還真是不折不扣的魔鬼，即使是提成式的工作，也應該有底薪的嘛……”康斯坦丁不由得撇了撇嘴，然後命令道：“你們幫我聯系一下那個四葉草商會的人物，就說我有一筆大生意要跟他們商談，讓他們到，唔，先做好準備吧，我會跟他們聯系的。”

……

當術士再次走出那狹窄的小巷時，克裏斯汀忽然從空間法師塔中走了出來。“你為什麽要給那個魔鬼提出這種……邪惡的建議？很多無辜的人的靈魂會就此墜入地獄吧？”面對著術士疑惑的目光，她開口道，語氣依舊是慣常的平淡無波，只是盯著術士的眼神中，帶著一點點奇異的東西。

“那麽，你覺得我不提出這種建議，那些靈魂就會升上神國嗎？”對於這個質問，康斯坦丁楞了楞，然後他微微的垂下視線，輕聲問道。

“我對於位面規則的理解並不透徹，不過……應該說，他們原本應該還有機會的。”作為一位法師，克裏斯汀顯然並不會將個人的好惡淩駕於對於事物的認知之上，因此她認真的思考，然後才謹慎的回應道。

“是的，有機會，但是機會並不會很大……會受到誘惑的靈魂，那些神祗們是不會讓其成為他們神國之中的祈並者的。只有接近結晶化的意志才會被他們接受，成為純凈的信仰資源。而那些駁雜的靈魂，最終也只能隨著冥河漂流。”康斯坦丁輕聲說：“既然他們最終都只能被冥河送到不知名的地方，然後從最底層的生命開始重新演化，那麽我們何不給他們一些更加快捷的機會呢？一家獨大的狀態帶來的總是底層人物的損失，就像那些受到了掌握了神術的牧師們壓榨的可憐人們，因此，多給他們提供一些渠道也並非是什麽壞事。”

除此之外，還可以削弱惡魔們的力量。

康斯坦丁是個普通人，擁有正常人最常見的心態，甚至可以歸類成為人類之中比較懦弱的那個族群，因此對於邪惡他同樣也會感到厭惡。

但是他可不是那些心中僅僅有兩種概念的死腦筋，或者聽過那麽一點兒英雄故事的小屁孩，當然也不是那些在現實中受到了些許打擊，便蹲在電腦前面，咬牙切齒的宣揚著所謂快意恩仇的爽快，希望所有人都飛揚跋扈，毫無理智可言的噴子。光與暗隨著宇宙同時產生，所以邪惡對於正義來說也是不可避免，天真的想要消滅世界上的一切罪惡，或者一切都追隨自己的意願任意妄為，那是只有腦殘才會考量的問題。

不過，相比較而言，就像是氣體塵埃最終會凝結成為規則運行的恒星與行星一般，秩序戰勝混亂，從混亂無序走向秩序就是所有發展的大前提。

惡魔與魔鬼之間地區別很明顯。惡魔天生的混亂屬性讓他們沒有任何商討的餘地，他們強大，喜歡賴帳又沒法追究。從他們那裏得到好處地概率比買彩票還小。而且弄不好還有莫名其妙地厄運。遇到了魔鬼的時候你可以跟他們談判，通常只要抵抗住他們的誘惑，他們便不會把你怎麽樣，但是如果是碰到了惡魔，那麽你就只能賭一下你的運氣。

如果想要打個比喻的話，那麽地獄應該就是一個邪惡國家，他們雖然令人厭煩，但至少還能找到交涉和恐嚇地對象。而深淵卻是無政府主義的恐怖分子。而且還缺少一個拉大叔的統帥，沒有明確的綱領和目標，只會隨著自己的性子任意破壞，這種東西的存在可沒有什麽優點可言。

如果能夠讓靈魂導入秩序的地獄，大概會比平均出一部分給深淵，要更能讓康斯坦丁感到容易接受吧……所以，他才會提出這樣的一個意見。當然，最為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想要給那些神祗們制造出一個強有力的對手——現在上層界和下層界的這種三國混戰的模式，上層界在宣傳信仰，占據靈魂的方面占有的優勢實在是太大了些。

好吧，其實不管事態如何發展，哪怕拜爾能夠立刻將他的建議推行到地獄的每一個角落，讓所有魔鬼團結一致，共同促進這一計劃的發展……想要讓靈魂的流向完全改變，差不多也仍舊要幾百年的時間，而如果加上了魔鬼之間那種特有的猜忌，這個時間說不定會無限制的向後推移。

康斯坦丁的建議或者真的能夠改變這個位面的某些狀況，不過，那至少需要從鐵器時代走向蒸汽時代那麽長的時間。而想要將無底深淵六百六十六層的惡魔全部逼到絕境，那恐怕還得需要從原始社會到共產主義社會那麽久吧。

“……就是這樣，明白了麽？”

結束了一點長篇大論的術士看著低頭思索的女法師，心中不由得有那麽一點點的慶幸——幸好現在提出問題的是克裏斯汀，法師的智慧和思索習慣讓他們不論何時都是理智的，可以接受不那麽光明的理由，而如果換了個將正義放在合理性前面的家夥……比方說如果自己面前的是溫迪諾拉，自己恐怕又要在這鬧市區裏面上演一場人龍大戰的好戲了吧？

“人家可是不那麽高興呢，我的小主人……”法師塔的空間門再一次閃爍，將兩個下層界的居民送到術士面前，魅魔一臉不快的纏上術士的肩，委屈的用手指在他胸口畫著圈圈：“這樣下去，說不定過不了一千年，人家的老家可就要被那幫討厭的魔鬼占據了呀。”

“惡魔還有有家國概念。這可真是奇怪……難道深淵已經統一了嗎？”欲魔毫不猶疑的嗤之以鼻，不過摻雜在幸災樂禍表情中的一點興奮與期待讓她的小臉變得有點奇怪：“不想失去先手的話，那也簡單啊，通知一下你的主子，讓她也學著開辦靈魂當鋪嘛，迷誘魔不是同樣能夠實現人類的願望麽？哦，對不起，我忘了你們根本沒有分工合作這個概念……把一個塔納厘劈成兩半，他的左邊和右邊也會先打上一架，把事情攪得一團糟。”

康斯坦丁搖了搖頭，在又一場關於種族優劣的爭辯開始之前將這兩個家夥重新塞回到法師塔之中，同時吩咐自己的法師塔助手收回了自由出入和觀察外界的權限——所有人的，因為術士現在發現自己有些事情即使是讓身邊的人知道，也不見得會有多麽好。

“邪惡的施法者！”

康斯坦丁顫抖了一下——你得承認，即使是得到了多麽強的惡魔，或者是神祗之力的眷顧也好，從本質上來說康斯坦丁仍然是一個人，他所有最基本的構造都和人類沒有太多的區別，而強化的身體有的時候還會帶來一些非常的麻煩。

比方說現在，這個近在咫尺的巨大聲音讓他不由自主的眨了一下眼睛——當然，如果是普通人的話，最可能的反應就是捂著心臟在原地楞上個半晌。因為人類的聽覺器官距離大腦實在是太過接近了一些，聽覺機能停滯時，其他的五感機能基本也在半停滯狀態。

然後，鋪天蓋地的……至少籠罩了六十呎範圍的光線從天而降，將他徹徹底底的籠罩其中，術士身體周圍的空氣扭曲了一下，透露出弧形的力場盾牌，不過顯然並不能阻止這光線照亮他身體上每一處細微的陰影。

康斯坦丁轉過身。

“好一個邪惡者！”

發出這個雷鳴般吼叫的家夥此刻就站在他身後十幾呎的地方，單手持著一柄華麗的長劍，冷笑的目光從劍鋒後面盯著他。

出人意料的，他擁有著和剛剛那個雷鳴般巨吼不相符合的，優雅而清亮的嗓音，如果不是兩者之間同樣的異國腔調，而且周圍也沒有第二個適合發音的人物，術士幾乎會認為那吼叫和這個稚嫩的聲音並無聯系——事實上如果從那張稚氣未消的臉上看來，他恐怕也比現在的康斯坦丁大不了幾歲……或者說，除了發育的較為良好，他大概也就是跟術士相當的年紀，不過那一身造型精致的全身盔甲在中午的陽光下雪亮耀眼，雖然沒有資深聖武士的花紋，但是也映襯得他欣長強健的身形格外英氣勃勃。

是的，英氣勃勃……即使面孔上還帶著幾分稚氣，但所有見到過這張面孔的人，包括康斯坦丁都不得不承認這是個少有的英俊人物。

刀削一般的深刻輪廓，海水一般微藍的眼瞳，被一條銀色護額攏起的柔軟的金發，以及健壯而又不失流暢線條的軀體，可以稱得上是術士記憶中古希臘的藝術家們塑造出的，那種完美的少年的形象。

可是諸神在上，他怎麽沒把紅色的內褲穿在外邊？

“你是在誇耀自己的名頭麽？那麽我應該恭喜你成功了，這個毫無預兆的偷襲行為確實很邪惡。”康斯坦丁冷漠的望著這個不知從哪裏出現的家夥，只不過與普通的語言同時響起的心靈之語，足夠讓一條巨龍感到心中戰栗。

“該死的邪惡存在，我要將你從這個善良者居住的地方清除！”聖光從武士身上爆發，將他瞬間的戰栗清除一空，不過顯然也讓他收斂了一點狂傲，他瞪著剛剛在他心中以聲音回以顏色的存在，眼神中出現了十分的警覺。

“我只是個路過的旅行法師而已。”周圍瞬間散開而又在幾百尺外聚攏的人潮讓術士感到一點煩躁，於是作出一個最後的和平努力。

“旅行的法師會有這無比邪惡的地獄氣息？”努力看來理所當然的無效了……年輕的聖武士冷笑一聲：“休想瞞過我神的銳目！你這個幻化成為人形的惡魔！”

嗯……是的，地獄氣息，康斯坦丁的語聲滯了滯，刺目的紅光此刻正在他的身體上迸發，就像濃稠的血液一樣的流轉。在那個環境被建造成和地獄有些類似的地方呆上一陣，是否會沾染那裏的空氣暫且不論，剛剛跟地獄第一層領主進行過一次接觸的自己，如果沒有帶上那麽一點邪惡的氣息，那才是奇怪的事情……雖然說那不過是通過法陣進行的一次遠距離的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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